马 杰

    有一首歌叫“时间都去哪儿了”,歌词大意是这样“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半生存了好多话，藏进了满头白发，记忆中的小脚丫，肉嘟嘟的小嘴巴，一生把爱交给他，只为那一声爸妈，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生儿养女一辈子，满脑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时间都去哪儿了，还没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盐半辈子，转眼就只剩下满脸的皱纹了......”

在我远离故乡，独自思念家乡的日子里，我总会怀念一棵树，准确的说是怀念村口的那棵大柳树。
　　大柳树长在我们村下湾的小河边。听老人们讲，大柳树是上个世纪中叶开始在小河沟上自由生长起来的，距今约有六七十年了，等人们开始注意到它，想把它锯了当柴火时，发现它已经长的非常粗壮了。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儿时记事起，树干就有两人合抱粗，树冠直径足有三十米，粗大的树枝一边遮护着树下的小河沟，一边伸向村庄前面的禾场（农村在房屋前平整一块空地用来晒稻谷的场地）。由于有了这棵大柳树，人们常喜欢在树下驻足，久而久之，树下的场地愈发平整，成了村里人集散的天然场所。半个世纪来，每到八月，大柳树长得是枝繁叶茂，浓密的枝叶将炙热的阳光阻隔在半空之上，湾前湾后，方园几里路都能看到片翠绿的大伞，大树周围充满了浓郁的柳树花香，淡淡的，纯净而又绵长，久久回味。大柳树也早就成了我们湾里的地名词，乡亲们凡外出走亲访友，寻人购物，只要一遇到人们问及来自哪里时，都自豪地说：我们是那个大柳树湾的。

在我的记忆里，家乡的大柳树是一棵快乐树。每年的仲夏，我们总是等父母午休时，偷偷跑出来，叫上儿时的玩伴，一起上树掏鸟窝，捉天牛。更有酷暑难耐的日子里，我们小伙伴都一一爬上树杆，从五六米高的树枝上往下面水塘里跳，吓得老人们大呼小叫，我们则从惊叫声里寻到了儿时特有的快乐，仿佛能够跳下来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当然，最最快乐的还要数我们将柳树枝折断，带上树叶用石头锤烂，流出绿色的汁液，混着脚踩淤泥的黑水，在小溪中浑水摸鱼，那时总说柳树叶有麻醉作用，鱼是被麻晕了才被我们捉到的，现在看来似乎水浑浊了鱼儿冒头呼吸才被捉到的可能性可能更大一点。每年的七八月份，我们总是把细小的柳树皮剥下来做喇叭，比谁做的喇叭吹的更响，那时每个男娃的书包中应该都会有一到两个柳树皮做成的喇叭。

在我的记忆里，大柳树是一棵聚会树。还是大集体时，村民们干完农活，都围坐在大柳树下拉家长，老汉们则吧唧吧唧的抽着水烟，盘算一年收成。小队长则时不时的在大柳树下开个社员会，安排年终小队分粮、分油等计划物品。每次开会总是在大柳树下摆上一张凉床、各家过来都各自带上板凳，把队长围在中间开始盘算全年的落成。后来分田到户后，中午耐不住天气炎热，也总会有三五成群的年轻小伙聚在大柳树下打扑克娱乐。一到傍晚，家家户户都搬出自家的竹床、凉席到大柳树下乘凉，听树上的知了鸣叫，老人们年复一年地在树下重复着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和许家寨许真人得道成仙的故事；孩子们则在大人们的蒲扇下，望着银河、数着北斗进入梦乡。我记得当时我们小队的队长姓马，我们姑且叫他马队长，身体倍棒，嗓门贼大，在那个没有通讯工具的年代，他都在站在大柳树边，扯着嗓子喊“三队的，晚上开会勒”这时各家都会快速的吃完晚饭，带上小板凳到大柳树下集合，听队长安排明天的工作。当年参军，乡亲们就是在这棵大柳树下，为我戴上红花，送我走出大山的。

在我的记忆里，家乡的大柳树还是亲情树。由于大柳树长在小河边，上湾、下湾人们出行都必须经过这里。而且这条道还是我们迈出村庄，进城赶集的必经之路，过往行人少不了在树下歇个脚。每年的八月份暴雨过后，河水猛涨，我们上学需要淌水时，为了安全起见，总是听母亲在后面叮嘱一句“从大柳树上过”，大柳树成了连接小河两岸的桥梁。树下有几个石墩从记事起就在哪里安稳的躺着，听我爷爷讲，当时收割水稻后都是用“千担”从稻田中将谷物挑回家，因为路途比较远，中间不能放下，所以村民都会选择在大柳树下换肩，一个人挑上段，一个人挑下段。村里的石匠为了方便路人，特地打制了几个石墩供人歇息。几十年来，凡是口渴了在树下歇息的行人就在大柳树旁的菜地里摘一条黄瓜或是一个西红柿解渴，乡亲们也都是热情的说“够不够，还吃一个，还吃一个”。更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母亲每天催促我们上学总是会目送我们过了大柳树后才会转头，不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后来每次我上学或回单位上班，我的母亲总要把我送到大柳树下，目送儿子远行，直到我走上对面的公路，母亲看不到儿子的背影时；每次我回家探望父母，母亲也总会早早地站在大柳树下把儿子眺望，三十多年，无数次送儿接儿，只要是母亲知道儿回来，我总能看到大柳树下母亲瘦小而亲切的身影。也就是在这棵大柳树下，母亲把我送进初中，送进高中，送进大学，送进军营……

　　听我父亲讲，分田到户后，集体财产都分给了村民，唯独这棵大柳树没有分。当时很多人提议把树锯掉了每家分几块木板，还是当时的老队长力排众议，说这是村里长者持公，全队开会的地方，自此十来年，到也还无事。本世纪初，随着村里的几位长者都相继过世。村里的年轻人相继到外面务工，当我退伍回来时，突然发现，那棵大柳树竟被湾里的好事者作价给卖了，这棵熬过了半个多世纪的大柳树，现在就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树桩……
　　那天回家，与父母谈及大柳树时，倍感不快，心情异常失落。屋外的禾场上不时传来小朋友放鞭炮的声音和儿童的嬉笑，当看到他们恣意的奔跑，欢快的打闹时，我不禁想起我儿时在大柳树下乘凉时的场景，那时的我们也是心情畅快的。

我是在大柳树下长大的，也是从大柳树下走出大山的。可是不管我离乡多久，游走多远，家乡总在我心中，那棵见证了半个多世纪历史，见证了代代人性的大柳树永远生长在我的心中。

　　怀念一棵树。怀念家乡那棵大柳树，不知他在异域可好，不知他是否知道我在怀念他！